郑氏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甚至连要侍奉老太太喝药这件事都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太凝着屋外郑氏远去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侍立于她旁边的嬷嬷听到了,忙使了个眼色, 便有两个小丫鬟凑上前来,蹲下.身替老太太捶腿松快儿。
“阿姜啊,我还是老了!如今也是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太太疲倦道。
姜嬷嬷忙奉过来一盏温茶, 劝道:“老太太, 您不是说过吗, 大事化小才是大家的风范呢!”
“大事化小?”老太太冷嗤道, “你瞧瞧她那样, 不折腾出个天翻地覆不罢休的!”
姜嬷嬷也是叹气, 只好再劝道:“不管怎么说, 老太太您的身体最是重要。”
说着,朝候在门口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小丫鬟会意,提了盛药碗的小提盒便要入内。
老太太年纪虽大,眼神却好, 一眼好看, 不耐地摆了摆手:“那东西还是照旧处置了吧!”
姜嬷嬷怔了怔,道:“老太太好歹喝几口,也不枉在火上熬了这么久。”
老太太依旧摇首:“我这是心病!哪是这种药医得了的?”
姜嬷嬷无法, 只好打发了那小丫鬟。
小丫鬟是做老了这件事的, 登时就会意, 拎着提盒退下,不知道把药倒到哪个旮旯里了。
这厢, 姜嬷嬷还打算着再劝一劝老太太宽心, 扭头见老太太已经露出了几分倦意, 遂道:“要不, 您先歇个午觉?”
说完,和小丫鬟们服侍着老太太在软榻上半躺了,又拿个大迎枕倚在后背靠着。
她知道,老太太是必要和她续几句话的。
此时,小丫鬟们都欠身退了出去。
珠帘撂下,与外面隔绝开了两个天地。
珠帘之内,只有姜嬷嬷陪老太太说话。
“阿姜,你也是府里几十年的老人了。你与我说实话,我这般做,究竟对是不对?”老太太让姜嬷嬷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问道。
姜嬷嬷闻言,滞了滞,方回答道:“老太太是这府里的老太君,您的打算必定是长远的。”
“哪有什么长远啊!”老太太语带哀意。
“可怜我简氏一门,效忠大齐天子几代重臣,堂堂的将门之家,如今竟是每一个能指望得上的!”老太太哽咽道,“你说,将来到了底下,我可有什么脸面见云霆呢?”
姜嬷嬷知道,“云霆”就是曾经的简家家主,也就是老太太的夫君简云霆。
她的脸上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惶然之色:“老太太,您为简家殚精竭虑,耗费了半生的心血,简大人在天有灵,都是看得到的。”
老太太却并没有因此而从忧悒的情绪之中平缓过来。
她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有时想想,我真恨不得替锐儿死了的,是仲达。”
姜嬷嬷脸色大变,慌得嗓子眼儿发紧。
她惶惑地盯着老太太的眼睛,半晌没敢作声。
“我没疯。”老太太的容色倒是淡然,已经看懂了姜嬷嬷的眼神。
姜嬷嬷忙垂下了眼睛。
“锐儿”便是简锐,是常胜侯府的长房长孙,亦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儿,昔年却在对南楚的战争之中殉国了。
简锐的容貌,长得最是像简云霆,性格也是一等一的温和,那是真正的温润公子。
当年南楚之殇,简锐的遗体刚被运回侯府,他刚刚新婚两年的妻子霍氏便扑到老太太面前,央求老太太一件极重要的事之后,便自缢而亡了。
那件惨事,姜嬷嬷如今想来,犹觉得心内凄然。
“大爷若是在……”姜嬷嬷猛的噤声,没有再说下去。
她悄悄地打量着老太太的神色,心里所想的,除了那件忌讳,便是老太太这几年来,能熬过来,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我的锐儿若是在,死几个我也不在乎了!”老太太眼角挂上了几点浊泪。
姜嬷嬷也忍不住垂泪。
良久。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埋怨道:“你也老糊涂了吗?就知道坐在这儿陪我哭!”
姜嬷嬷慌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拧身取了帕子,一边替老太太净面,一边讪笑道:“老太太骂的是!是我糊涂了!”
老太太擦干净眼泪,便强自收敛了悲意,缓缓道:“你说的琮儿的事,都是真的?”
“可不是真真儿的?”姜嬷嬷接口道,“二郎君身边随时都有您信重的人看护着呢,就是……就是侯爷紧着些,他们也知道该对老太太您勤勤恳恳的。”
老太太皱了皱眉:“他还向着那女人?也不想想那女人是什么来历!”
提及季凝,老太太自然有有气:“跟皇家沾边的,哪有一个好人?”
姜嬷嬷不敢接口了,讷讷的。
老太太顺了一口气,又道:“就算琮儿淘气,小孩子家哪有不淘气的?锐儿小时候更调皮呢!长大了还不是照样是个大好的男儿?”
说着,她又哼了一声:“就是小孩子家顽皮了些,她一个做人后娘的,就和小孩子家一般见识了?琮儿年纪小不懂事,不会好言好语地教导他吗?偏要……偏要丢回那东西去吓唬他!真吓坏了可怎么得了?”
老太太每每事涉简琮,便要絮叨,心也是偏到天边的。
姜嬷嬷早见惯了,于是低眉顺眼地听着。
“可恼铭儿,还替那女人遮掩这事!以为这侯府里的人,只听他一个人的吗?”老太太越说越觉得气。
简家的关系着实复杂,姜嬷嬷是知晓内情的。
因为知晓内情,所以这当儿姜嬷嬷真不敢接口。
老太太说到此处,忽的想到了什么。
“那孽障……他、他不会是对那女人动了真心了吧?”老太太一下子缓不过来神来。
姜嬷嬷也被这个结论吓着了。
“那孽障要真是敢这么着,那咱们家不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了吗!”老太太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脸色都变了。
姜嬷嬷唬得忙替她摸.胸抚背地顺气。
老太太的脸色这才渐渐地透回了几分人色。
她蓦地攥住了姜嬷嬷的手:“阿姜,你不是说,他们不曾同.房吗?”
姜嬷嬷也被问得一个恍惚,用力点头道:“却是如此啊!侯爷从没有宿在那女人的房中,这是肯定的。”
老太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姜嬷嬷忖着老太太的心思,小心道:“咱们侯爷到底也是娶过妻的人,如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这件事上应该有分寸的。而且,那女人又不是什么角色,比起当年那位的绝色,可差得远了!就是当年那位,也没见咱们侯爷如何上心啊!”
“你懂什么!”老太太斥道,“她们这种人,未必是靠姿容取胜的!”
话说到后面,老太太突然噤声,似有未尽之意。
而“她们”究竟指的是季凝与谁,姜嬷嬷却听不出来了。
“罢了!”老太太摆了摆手,似是想挥尽眼前的阴霾。
她又看向了姜嬷嬷,嘱咐道:“那孽障不是把郝氏调回府里了吗?你寻个机会,点拨点拨郝氏。不必说实,只要稍稍透些意思过去,那奴婢亦一心为了那孽障着想,就知道如何该如何让那孽障远离了那个女人了。”
姜嬷嬷答应着,心里暗暗琢磨着,该如何与郝氏说这桩事。
忽听老太太冷笑一声:“便是他们同了房,也不怕。到时候,脸面上过不去的,可不是咱们家。”
姜嬷嬷默默点头。
“她既然敢认下这个干女儿,就该想到他日会有怎样的结果!”老太太的音声泛冷。
说罢,又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和姜嬷嬷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只是无论如何,不许弄出孩子来!不然我唯你是问!”
姜嬷嬷听着,额角湿淋淋地淌下冷汗来。
她自然知道这桩事何等重要,哪里敢掉以轻心啊?
遂只得打叠起十二分的心思关注着。
这还不算,还有另一桩事,也让她放心不下——
“二太太方才那般地离去,只怕会做出点儿什么事来吧?”姜嬷嬷担忧道。
老太太看得却淡:“由着她折腾去!我倒是想看一看,那个人的女儿,有几分能耐!”
自从昨日被季凝以牙还牙地教训了之后,简琮这熊孩子就再没敢作妖。
也不知道是真的被吓坏了,还是再琢磨着其他的作妖的把戏。
季凝觉得后者更符合简琮的性子。
别看只是个那么丁点儿的小孩子,可跋扈霸道着呢!
季凝可以想见,这孩子之前在侯府里如何肆无忌惮。
阖府之中,唯一让简琮觉得害怕的,也只有他父亲吧?
简铭依旧每日忙于公务,见不到人影。
季凝也就渐渐习惯了。
其实不看到简铭也挺不错,至少季凝那颗心啊,不会觉得没来由地落不到实处。
或许是因为,简铭这个人是带惯了兵的将军,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子迫人的杀气?
季凝琢磨着。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说不清楚。
这两日来,这间居室被重新布置了,季凝很觉得新鲜又高兴。
加上有歆儿缠着她,必要每顿饭都要在这里蹭的,季凝也没多余的时间思索她与简铭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铭似乎被暂时丢在了脑后,直到这日下了衙,简铭主动来寻季凝。
而且,还是开门见山地就抛出了简琮那日恶作剧的事。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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