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唤无杳,兀自放下床幔上了榻。
雨声进了梦中。
江照雪再睁眼时,如魂体般飘在空中,而映入眼帘的是,巫山殿里那几颗从观星台取来的夜明珠。
再转身低头,透过床幔,便看见在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一对人影。
他心头不自觉浮起厌恶。
萧濯竟在他死后,带着别人躺在他的榻上?也不怕他变成鬼来索命。
他飘进了些,终于看清了被帝王拥在怀里的人。
乌发如瀑,眉目疏冷清绝,皮肤细腻如白瓷,唇上还涂着艳丽的口脂。
江照雪不会不认得自己的身体。
只是与先前那副被火烧得面无全非的焦黑尸体不同,这具身体不知用了法子,竟完全恢复成了身死前的模样。
就像他还活着一样。
第50章 人都死了,还抱着尸体做什么?
早知死后还要被萧濯抱在怀里侮辱,他就该把自己烧成灰。
江照雪飘近了些,下意识伸手想要将自己的身体从萧濯怀里抽出来,却摸了空。
只能眼睁睁望着萧濯又搂着他的腰,再往怀里拢了拢。
殿中无任何侍从,再装样子给给谁看?
江照雪冷笑。
既然无法解救自己的身体,他转身就要朝巫山殿外飘去,却发觉自己无法离开巫山殿的殿门。
巫山殿里仍旧是他死前的模样,一应摆设都被擦拭得干净亮堂。
唯独没了他往日离不开的红罗炭与殿外冻得刺骨的茫茫大雪。
春光从窗棂倾泻进来,带着融融暖意。
不过也是,若是再烧炭,尸体定会腐败。
江照雪只觉好笑。
人都死了,还抱着尸体做什么?
这时,有人小心翼翼推开了门,他循声望去,是个面生的太监。
“陛下……”小太监忍着畏惧唤道。
床幔后人影微动,一只手挑开帘幔,另一只手仍旧抱着江照雪的尸体。
怀中人的手无力垂落,露出一截带有吻痕的雪白腕骨。
江照雪远远打量一眼。
男人眉目间的阴鸷比以往更浓,眼眶中血丝可怖,眼下一片乌黑,神情憔悴,像是长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只投过来一眼,就吓得小太监哆嗦着跪倒在地,“陛下……丞相大人在殿外求见。”
半晌,殿中传来男人沙哑的嗓音,“朕知道了,带他去正殿候着。”
前世时,巫山殿特意修葺了如养心殿一眼的正殿,以方便帝王流连巫山的同时,还能处理政务。
可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区分前朝后宫的手段,否则又为何事事要避着他?
江照雪跟在萧濯身后,一路飘去正殿。
待瞧见殿中行跪拜礼的父亲,他倏然愣在原地。
父亲不是被他偷偷送走了么?为何会……
“老臣参见陛下。”
萧濯走下台阶,弯腰亲自扶起江相,语气和缓,“丞相来此,所谓何事?”
江相又重新跪下,目光沉痛,双鬓霜白,比江照雪记忆里的父亲苍老许多,“老臣来此,只为一件事——”
“斯人已逝,恳请陛下让君后入土为安。”
萧濯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可一向温厚的江相却因此激起了气性,颤声道:“陛下,当年纵使是端王挑起的祸端,让您不得不将君后驱逐出宫,可但凡您当年对他也有如今这般珍惜不舍,他又怎会心灰意冷自焚于牢中?!”
“老臣此生投身于大梁,一儿一女皆死于阴谋诡计之中,是臣无能不能护佑儿女,以至于如今孤家寡人,再无所求,唯愿他们姐弟能在黄泉之下相聚。”
江相拜伏于地,“臣从未索求过什么,今日恳请陛下一回,让君后安心入土,魂魄安宁。”
“朕的君后没有死!”萧濯站起身,一字一句,笃定道,“又何来入土为安一说?”
“陛下!您怎可如此枉顾死人意愿!”
后来的争吵声越来越远,周围一切忽而又凝聚成不见五指的黑。
江照雪只觉着自己像是一片无根的浮萍,漫无目的地飘荡,直到脊背忽而落到了实处。
天光已盛。
他缓缓睁开眼,面色怔忪,从榻上坐起身。
外面守着的无杳闻见动静,连忙上前挑起床幔,“大人,您——”
声音戛然而止。
江照雪见他失神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便探出指尖抚上脸颊,触及一片湿润。
原来在他于梦中见到父亲的瞬间,便已潸然泪下。
接过无杳递来的帕子洗干净脸后,他低声问:“不是让你回自己屋里睡,怎么昨夜又在这里守夜?”
无杳叹了口气,“大人,您本就身子弱,昨夜又淋了雨,不仔细盯着如何能放心?”
“这是十七清早去寻李太医开了房子后煮的药,能驱寒暖胃,大人喝了罢?”
江照雪喝完,淡淡嘱咐:“昨夜十七也淋了雨,让他也就着这个方子喝一副。”
“奴说可没用,那小子只听您的话。”无杳笑了笑。
江照雪收拾好情绪,一边于铜盆里净手,一边道:“那你便与他说,若他不喝,下次出门就不带他。”
无杳噗嗤一声,偷笑,“那他怕是得喝一大碗了。”
今日并非休沐日,江照雪用完早膳,便领着无杳要出门往刑部去,谁知刚走出重雪院的院门,便瞧见十七如门神一般,执剑挡在大门前,与某个挺拔高大的黑影对峙。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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